罗崇敏
2006年1月,罗崇敏在开远灵泉办事处灰土寨村看望百岁老人
8月23日,云南省委高校工委、省教育厅举行干部职工大会结束后的晚宴。罗崇敏因年龄原因被免去高校工作委员会书记、委员职务、云南省教育厅党组书记职务和厅长职务 图/金林
被称为“奇官”的云南省教育厅厅长罗崇敏,今年8月走完了他风云10年的改革路。从争议书记到争议厅长,习惯立在改革潮头的罗崇敏,最终没有跑过政治规律。60岁离任时,却难掩壮志未酬的悲情。他心里的“理想国”尚未停止建设
被称为“奇官”的云南省教育厅厅长罗崇敏,今年8月走完了他风云10年的改革路。
下乡知青、代课教师、赤脚医生、化工厂工人、宣传员、售货员、炊事员……这些大跨度的工种充实了他人生的前40年。他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8级钳工,为此在工伤事故中断了食指和中指;突如其来的权力却激励他成为中国政界的改革先锋。
2004年,他在云南省红河州推进全国最大规模的乡镇长直选,废除城乡二元户籍制,实现迁徙自由;在云南省教育厅任上率先取消全省统一中考,实行变一次考为多次考,改变教育评价机制,在教育落后的云南引进国际化办学。临了,他高喊着“废除高考”的口号卸任,留给人们一个“好事的改革者”的背影。
从争议书记到争议厅长,习惯立在改革潮头的罗崇敏,最终没有跑过政治规律。60岁离任时,却难掩壮志未酬的悲情。他心里的“理想国”尚未停止建设。
如其在卸职仪式上所言:“我和我所从事的事业遇到了这个时代中官本位思想非常浓烈、潜规则非常强势、价值迷茫非常突出、实用主义非常盛行的时期。这就必然造就了作为对立统一的客观存在的我,所拥有的矛盾气质:理想而又现实,传承而又批判,坚守而又革新,众行而又孤鸣,坚毅而又柔情,服从而又不顺从,高调做事而又低调做人……”
卸任演讲稿,罗崇敏口述,打字员录入。末了,罗让打字员从书柜里抱出十来本影集,堆在办公桌上。他用断了两指的右手笨拙地摩挲着每一册影集,仔细端详着自己六十多年来的人生:
6岁,在抚仙湖里抓鱼、玩泥巴;
14岁,跟着大串联队伍到北京,参加毛泽东第八次会见红卫兵;
16岁,成为江川县雄关下乡知青;
30岁,完成中学学业;
38岁,在做化工厂工人和学校炊事员、敲钟员的间隙获得自学考试大专文凭;
40岁,上任江川县副县长;
50岁,就任红河州州委书记,新锐的改革措施使其瞬间成为政治明星;5年后,走马上任云南省教育厅厅长,继续领衔教育改革……
他将有意思的照片挑出,想为自己做一本画册。背后的书架上,摆着他最近5年出版的十多本书。
这一天,是他作为这间办公室主人的最后一天。一天前,他带领教育厅下属到武汉考察黄冈中学,“看到黄冈中学学生的艰苦学习,更觉得自己推行的改革是正确的。”
最容易见的厅长
罗崇敏最近一次“大放阙词”,是5月4日在西南大学。演讲中,他提出:取消高考,废除现行高考制度。这不是他第一次放炮——2010年“两会”上,他提交了关于取消高考的提案。
“废除现行的高考体制,不是不要高考。全盘否定现行的考试是没有良心的;但不彻底废除高考体制,是没有良知的。教育的目标是培养全面发展的学生,考试是手段,是为这个目标服务的。现在我们整个教育都为考试这个手段服务,而这种考试又是不科学的,凭一张试卷就把一个孩子16年的学习定格了,公平吗?表面上很公平,其实极不公平。这造成教育价值的流失,导致创造力的缺失。”
初三学生杨胜尧和他的同学从报纸上听闻此言,对罗崇敏肃然起敬。他们是罗崇敏在云南推行中考改革的第一届学生。这位从小因遭父亲打骂变得沉默寡言的小男孩,在罗的改革中依然背负着升学压力。庆幸的是,他考上了昆明市第十中学。
老师在开学前的家访中,发现了他的自闭倾向,偶然得知他对于罗崇敏的崇拜,给罗发了短信。收到短信当日,罗崇敏即安排与小男孩见面。而一个普通老师之所以有教育厅长的手机,是因为,罗崇敏的手机号早已公开,教育厅奉行“开门办公”。
这当然会带来一些麻烦:“有人打着他的旗号,说能介绍学生上学,然后给厅长打电话求见。另一边却收取学生家长的费用。”云南教育厅办公室副主任黄云刚对上门求见的人很烦——他总是难以甄别每个人的真正来意。
罗的办公室甚至迎送过精神病患者:一位老人,嘴里骂着教育体制进了他的办公室,很快开始胡言乱语,“后来才发现神志不清”。
未及脱去高中入学军训装的杨胜尧,等在罗崇敏办公室门口,放在膝盖的双手不安地摆动着。待罗崇敏坐下,他率先提问,话题涉及“教育的本质”,包括对取消统一中考实际效果的质疑:学习负担并未减轻。
罗崇敏不同意小男孩的观点,他认为,中考观念的转变主要在对老师和学校的教育,是项长期工程。
8月中旬,正是云南省高校录取工作进行时。与逢年过节时的门可罗雀不同,罗崇敏的办公室门口每天都等着好几拨人。罗崇敏来者不拒,见得最多的是云南爱因森教育投资集团、云南经济管理职业学院和云南外事经贸学院的3位董事长。
这3家民办学校各有所急:一家的招生指标不够用,另一家指标盈余招不满。对民办教育“高看一眼,厚爱一层”的罗崇敏,几个电话化解了他们的焦虑。
午夜,因为错过开学注册被取消学籍的学生家长迎候,罗崇敏在申请书上一边签字,一边自责:“这是有损我人格的事,我从来没为一个学生上学签过字。”
凌晨,有煤矿主等着他谈投资办学。“1个亿太少了,还是算了吧。”罗崇敏劝说。矿主只得加价到3-5亿建一所学校,罗崇敏才支持。还在任红河州委书记时,他就在当地建起380多所学校。
到教育厅后,云南建了中小学校舍1100多万平方米,投资170多亿,另投资130多亿建12个职教园区。云南省的失学率从原来的7%-10%降为3.2%,民办教育从仅占6.8%猛升至18.2%。
边疆新政推行者
红河是罗崇敏改革的起家地。他“用治理一个国家的理念来治理地方”,被誉为红河的“铁腕改革者”,他的改革被称为中国民族地区改革发展的“红河模式”。
最令人震惊的是乡镇长直选。
2001年,还在玉溪任市委副书记,罗崇敏便依着1998年四川遂宁和眉山的样子,开始了两百多个村庄的村支书直选试点。
2002年十六大提出的“扩大基层民主”,为罗崇敏的乡镇长直选壮了胆。这一次他拒绝试点,要在整个红河州推行。如此声势浩大的事,罗崇敏却试图“先干再汇报”。
2004年3月,红河州石屏县直选率先启动,创下改革开放以来中国“基层直选”之最——没有内定,没有打招呼,完全公开竞争,十多万民众按自己意志投票,选出多数人满意的“乡官”。
参选者只需获得20人以上联名举荐即可获得候选人资格。轰轰烈烈的演讲和提问开始了,演讲稿失去效用,参选者必须直面村民的追问。最能贴到村民心坎上的候选人才能最终胜出。
直选进行期间,罗崇敏躲了起来。他封锁了消息,在红河这口沸腾的边疆大油锅上盖锅盖。很快,中央调查组到来。罗崇敏实话实说,他的依据是十六大报告,他的野心是让红河成为全国样本。
也是在红河州,罗崇敏沿着市场化的思路,将《红河日报》、红河电视台、红河电台合并为红河传媒集团,实行公司化运作;在各县区建立起医院的有限责任制,实现医生身份社会化、收入绩效化、管理法制化……
作为一名强势官员,罗还试图改变老少边穷地区的生活方式:下令给每个农民发放牙刷、香皂、毛巾;顶着“乱摊派”的骂名,向全州各部门分摊建幼儿园、村卫生所、村厕所的任务……